正面交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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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面交鋒
原來在這等著呢！
大越官職, 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，再沒有多的。
但第一屆科舉中有多少世家子一舉成名？
孔揚那小子自不必說，一入仕便是三品府令, 光宗耀祖。
裴家裴啟雖中規中矩，但也有實才，只比孔揚稍遜一籌。可比起裴家中同齡之人，比起那些較他更早踏入官場，至今最高不過從五品侍郎的堂兄弟們，他無疑起點最高。
年紀輕, 一入官場便是從三品，又有裴顯與裴家幫襯, 眾人紛紛斷定, 此子將來成就必然超過其父, 並帶領裴家, 立於巔峰，另五十年。
其餘世家，也各有所得。
另外沒有參與的世家看在眼中, 誰人不眼紅？老早便擦掌磨拳, 就等女帝下詔, 舉辦第二場科舉。
“那我們……”唐瑎忽然感到一絲不安，他猶豫著問：“還要上書嗎？”
唐家子嗣不旺，前些年發生了一些事，嫡系與旁系之間也起了分歧，故而首屆科舉, 旁系不曾來求助, 他們也未曾使人替其疏通，像其他家一樣, 讓負責籌劃的裴、董兩家給個方便。
這就導致他們成為少數的，無法從科舉得到好處的世家之一。
可要是不上書，任由女帝肆無忌憚地籠絡人心，收攏權力，分化世家，甚至扶植已經落寞的寒門，反過來將他們這些鼎盛之家踩在腳下嗎？
“上！”唐家老祖閉了閉眼，隨後猛地睜開眼睛，一臉堅決地道：“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你三叔性命！”
畢竟這回犯事的，不是旁人，正是他的嫡親兒子。
他們唐家，不能再有出事的嫡系了！
否則唐家必露敗相，從此一蹶不振，再難維持頂級世家之名。
“是。”
兩日後朝堂之上，以唐家為首，數名官員集體向鐘離婉發難，說她此舉不公。
鐘離婉面色不改地端坐於高處，靜靜地聽完所有陳詞，甚至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他們所呈上之奏折，又認認真真地將最後一頁上的紅印與名字，記在心中。
末了，輕輕頷首：“文采不錯。”
緊接著，合上奏折，隨手擲於唐瑎面前，動作瀟灑寫意，一氣呵成。
唐瑎臉色一變。
以往女帝再如何不滿人上的奏折，也會好聲好氣讓身邊總管交還，何曾用過此等侮辱人的方式？
這是明晃晃地在打他的臉！
又聽女帝輕蔑道：“可惜內容狗屁不通。”
唐瑎只覺得騰地一下，臉上燒得厲害。
他的胸膛起伏不定，是被氣得。“陛下！即便臣等奏章所言，不得陛下聖心，卻也是臣等嘔心瀝血所得，為的是陛下千秋仁名，也是為我大越江山穩固，陛下何以——”
不等他說完，龍椅上的鐘離婉冷笑一聲，覆又開口打斷：“嘔心瀝血？為大越江山？好啊，唐卿果然忠心可嘉。”
忽地，她語氣一轉，冷硬地問：“要朕視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於不顧，擡手放過魚肉朕之子民的亂臣賊子，便是你們口中所說的，嘔心瀝血，為朕的江山著想？你們這樣的忠臣，朕可受用不起！”
唐瑎臉色一白，雙膝狠狠跪地，咚地一聲，響徹太和殿。
“陛下何以有此誅心之言，臣等只是希望陛下念在我等祖祖輩輩，都為鐘離皇室效忠，不說立下汗馬功勞，但世代忠心耿耿的份上，請陛下秉公行事，不要聽黎民百姓一面之詞。微臣知道，陛下愛民如子，可陛下，臣等難道就不是您的子民了嗎？難道僅僅因為那些百姓更加可憐，更加困苦，陛下就一心為他們著想，置我等世家子弟於不顧？”
鐘離婉凝視下方青年，雙眼微瞇。
這唐瑎，有些膽色。
當著文武百官的面，明裏暗裏說她仇視世家，盯著世家露出來的一點小辮子不放。
好提醒其他世家，唇亡齒寒的道理。
“你是想說，朕婦人之仁，只因百姓更會裝可憐，一心為他們做主，而罔顧你們的利益？”她緩和了語氣，卻寸步不讓：“原來朕在你等眼裏，就是這種鼠目寸光，分不清是非之人！”
“陛下息怒。”唐瑎行叩拜大禮：“微臣絕無此意。”
“絕無此意？”鐘離婉不依不饒：“那好，朕也不想做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昏君。既然你怕奉命調查的府令會受朕暗喻，偏袒百姓，那朕就封你做欽差大臣，即日趕赴事發之地，親耳聽聽百姓的聲音，親自去驗明他們的證詞，再秉公辦案。”
她眼神玩味：“正好，你吏部掌管的，乃是天下文官的升降、調動。這事發之地的諸多縣令，也是你吏部一手任免，提拔。年底考績，他們是優是劣，也是你吏部一言斷之。此次，唐卿不如就攜吏部兩位侍郎同去，親眼看看，你們任選的……”
她目光轉冷，語氣沈沈：“賢臣。”
是何等貨色。
後半句話她雖未說出口，但人人皆從她神色和語氣中揣摩出了意味。
唐瑎的心瞬間沈到了底，渾身上下，如墮深淵，四肢發寒，剎那間後背全是冷汗，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。
“陛下！”
他不明白！
為何在朝堂上一貫和善溫柔的女帝，今日變得如此刻薄，處處針對於他，恨不得將他的臉面踩在腳下，踩進泥濘裏，叫他永世不得翻身！
他不過是想為家族求些情面！
他畢竟是正三品的吏部尚書！
卻沒想到陛下連這樣的臉面都不肯給。
唐瑎羞憤欲死，一頭霧水，又深感惶恐。
眼下看來，老祖宗這一步，只怕是大錯特錯了。
“怎麽？”相比之下，鐘離婉平靜依舊，好整以暇地問他：“難道這不是唐卿心之所求？你要公道，朕也信你是忠義之輩，那朕就許你親自前往，查清真相，秉公處理。倘若你對律例教條不甚清晰，朕，也可命刑部尚書與你一同前往。相信你們齊心協力，定能還朕的所有子民，一個朗朗乾坤，一個你想要的，公道。”
美麗的眼眸似無意地落在他身側，年逾不惑的刑部尚書，霍易身上。
後者先是一楞，暗暗苦笑一聲，上前一步，供手謝恩：“陛下但有驅使，微臣萬死不辭。”
他聲音略大，驚得唐瑎終於回過神來，深入骨髓的涵養與冷靜起了作用，他明白上座女帝態度已然十分明確，他身邊也再無一人支持，此時再與女帝據理力爭，只會更加吃虧。
唐瑎只能強壓下所有情緒，與霍易一般供手謝恩：“謝陛下，微臣雖然不才，但對我大越律令，還是清楚的。”
“那再好不過。”鐘離婉隨口說了一句，若無其事地翻過這章。
使了個眼色，小龐子便會意：“還有何奏？”
眾人你望望我，我看看你，不約而同垂下了頭。
方才那一番爭鋒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陛下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立威，不惜拿吏部尚書來開刀。眼下更是氣勢正盛的時候，若不是大好事或是十萬火急的事，寧可等到下次朝會再提，省得替唐家分擔了天威，又得罪了陛下，最終兩邊都討不了好。
小龐子等了片刻還不見人說話，再度提氣：
“退朝！”
……
唐瑎極力保持鎮定，讓自己的步伐顯得稀松平常，一路還神色自若地與同僚打招呼。
待上了自家馬車，車門簾子落下的剎那，他陰沈的臉色再也無從掩飾。
回憶起方才在朝堂上所受的恥辱，唐瑎紅了眼，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握成拳，手背上青筋盡顯。
鐘、離、婉！
……
目送唐家馬車離去，裴顯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事情果然如他所料。
唐家攜眾上書的下場，果然是做了女帝另一塊踏腳石。
順水推舟讓唐瑎親自去處置他三叔，手段不可謂不狠，不可謂不高明。
唐瑎若敢以權謀私，女帝就能堂而皇之地取走他的吏部尚書之位，連帶他唐家多年來深植於吏部中的勢力，都將被女帝以誅連之罪，連根拔除。
到時六部中，至關重要的吏部，也將落入女帝之手。
要是唐瑎秉公執法……
將會進一步激發唐家各系的矛盾。
千裏之堤往往潰於蟻穴。
萬年常青樹若是忽然斷裂，絕對是因為內裏早已腐爛虧空。
同理，越是枝繁葉茂的家族，越怕這種由內而外的衰敗。
人心不齊，手足相殘，各自為政，家族必亡。
哎。
裴顯感覺自己已經瞧見了唐家的落寞之日。
但他卻不想出手相助。
世家之間是有守望相助的慣例，但那得是上位者昏聵暴戾，看不清自個兒身份，妄自尊大，態度強硬地與世家為敵的前提下。
女帝即位之初，是有除湯法外，所有世家都入不得她眼的姿態。
他當初也曾對此耿耿於懷，才有了聯合王陽雲，暗自給女帝施壓的動作。
眼下多虧了北梁自願被大越吞並，女帝也意識到人手不足，僅憑她與湯法、周文等人，成不了大事的事實。便放低了身段，主動分出一部分利益，尋求世家的合作。
世家們既有所得，又能與她化幹戈為玉帛，何樂而不為呢？
況且自古以來，歷代帝王皆要權衡朝堂，要牽制各方勢力，有需要拉攏的，就必然也有那得打壓一二的。
唐家頑固不化，看不清形勢，偏還占據著六部中，至關重要的吏部。
早已是女帝的眼中釘，肉中刺，卻不自知。
當家作主的，人老偏心，以權謀私，造成嫡系與旁系之間隔閡日益嚴重在先。因目光短淺，在科舉一事上沒撈到好處，心懷怨懟在後。眼下，最受器重的嫡系囂張跋扈，在此兩國完成合並不久，民心卻尚未完全穩定的風口浪尖，明晃晃地違逆女帝旨意，苛待北境來的百姓。
如此狂妄地頂風作案，是嫌女帝這兩年來在朝中積威不夠深？上趕著送把柄來，供她發作嗎？
愚不可及，沒必要再救。
……
下朝以後的鐘離婉只是回到永樂殿裏更衣小憩了一會兒，便又起身，著了一身常服。
剛從宮外回來，手中又拿了一朵秋海棠的謝南岳見狀便挑眉：“還有要事？”
且看她特地換了一身黑色帝王常服，發髻也帶了一套龍紋的，妝容略顯素凈，卻威嚴滿滿的模樣，便知她這回要辦的事，怕是不簡單。
成婚越久，他對鐘離婉的了解越足。
她卻有不輸男兒的心智手段，雄心大志，遇上該她作為帝王做的事，她更可以一馬當先，當仁不讓。
莫說挑燈夜戰，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，也非要將事做成不可。
但私下裏，作風卻跳脫散漫，愛睡懶覺，不愛動彈；喜歡色彩鮮明的衣裳，金光燦燦的首飾，與宮女們談妝容打扮；還喜歡毛茸茸又憨傻的動物，也喜歡嘗試一切新鮮吃食。
“朕是皇帝不假，但朕更是個人吶，還是個女人。為君時，朕稱職稱責，將這天下治理得富饒安泰，脫下王冕時，不該盡情享受為君者應享的一切嗎？販夫走卒幹活，能得酬勞養家糊口，一家和樂。朕盡了帝王的本分，這如雲的富貴榮華，不也是朕應得的？天予不受，反受其咎吶。”
她理直氣壯地表示。
可愛極了。
但從此他也能根據她當下衣著，辨出她心情如何。
譬如此時此刻，穿得如此莊重，必然是有要事，正事得做。
鐘離婉一臉溫柔地接過他手中的秋海棠，低頭輕嗅了一下，才道：“是啊，還有場仗要打呢。”
“若與北境有關，需要用我的地方，只管開口。”
謝南岳只能道。
於政事上，他所知不多。大越的內政，他更無理由和資格相詢，便是有心想要替她分擔，也無從下手。
但鐘離婉覺得，他有這個心就足夠了，她輕擁住他，微笑著道：“你放心，你北梁百姓如今都過得好著呢，便是個別有受了委屈的，我也會替他們討回公道。”
臨出門前，她靈光一閃：“我這回要對付的，另有其人。你要不要跟來看看？”
謝南岳雙眼一亮，忙不疊地走上前去。
“好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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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越官職, 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，再沒有多的。
但第一屆科舉中有多少世家子一舉成名？
孔揚那小子自不必說，一入仕便是三品府令, 光宗耀祖。
裴家裴啟雖中規中矩，但也有實才，只比孔揚稍遜一籌。可比起裴家中同齡之人，比起那些較他更早踏入官場，至今最高不過從五品侍郎的堂兄弟們，他無疑起點最高。
年紀輕, 一入官場便是從三品，又有裴顯與裴家幫襯, 眾人紛紛斷定, 此子將來成就必然超過其父, 並帶領裴家, 立於巔峰，另五十年。
其餘世家，也各有所得。
另外沒有參與的世家看在眼中, 誰人不眼紅？老早便擦掌磨拳, 就等女帝下詔, 舉辦第二場科舉。
“那我們……”唐瑎忽然感到一絲不安，他猶豫著問：“還要上書嗎？”
唐家子嗣不旺，前些年發生了一些事，嫡系與旁系之間也起了分歧，故而首屆科舉, 旁系不曾來求助, 他們也未曾使人替其疏通，像其他家一樣, 讓負責籌劃的裴、董兩家給個方便。
這就導致他們成為少數的，無法從科舉得到好處的世家之一。
可要是不上書，任由女帝肆無忌憚地籠絡人心，收攏權力，分化世家，甚至扶植已經落寞的寒門，反過來將他們這些鼎盛之家踩在腳下嗎？
“上！”唐家老祖閉了閉眼，隨後猛地睜開眼睛，一臉堅決地道：“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你三叔性命！”
畢竟這回犯事的，不是旁人，正是他的嫡親兒子。
他們唐家，不能再有出事的嫡系了！
否則唐家必露敗相，從此一蹶不振，再難維持頂級世家之名。
“是。”
兩日後朝堂之上，以唐家為首，數名官員集體向鐘離婉發難，說她此舉不公。
鐘離婉面色不改地端坐於高處，靜靜地聽完所有陳詞，甚至一字一句地看完了他們所呈上之奏折，又認認真真地將最後一頁上的紅印與名字，記在心中。
末了，輕輕頷首：“文采不錯。”
緊接著，合上奏折，隨手擲於唐瑎面前，動作瀟灑寫意，一氣呵成。
唐瑎臉色一變。
以往女帝再如何不滿人上的奏折，也會好聲好氣讓身邊總管交還，何曾用過此等侮辱人的方式？
這是明晃晃地在打他的臉！
又聽女帝輕蔑道：“可惜內容狗屁不通。”
唐瑎只覺得騰地一下，臉上燒得厲害。
他的胸膛起伏不定，是被氣得。“陛下！即便臣等奏章所言，不得陛下聖心，卻也是臣等嘔心瀝血所得，為的是陛下千秋仁名，也是為我大越江山穩固，陛下何以——”
不等他說完，龍椅上的鐘離婉冷笑一聲，覆又開口打斷：“嘔心瀝血？為大越江山？好啊，唐卿果然忠心可嘉。”
忽地，她語氣一轉，冷硬地問：“要朕視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於不顧，擡手放過魚肉朕之子民的亂臣賊子，便是你們口中所說的，嘔心瀝血，為朕的江山著想？你們這樣的忠臣，朕可受用不起！”
唐瑎臉色一白，雙膝狠狠跪地，咚地一聲，響徹太和殿。
“陛下何以有此誅心之言，臣等只是希望陛下念在我等祖祖輩輩，都為鐘離皇室效忠，不說立下汗馬功勞，但世代忠心耿耿的份上，請陛下秉公行事，不要聽黎民百姓一面之詞。微臣知道，陛下愛民如子，可陛下，臣等難道就不是您的子民了嗎？難道僅僅因為那些百姓更加可憐，更加困苦，陛下就一心為他們著想，置我等世家子弟於不顧？”
鐘離婉凝視下方青年，雙眼微瞇。
這唐瑎，有些膽色。
當著文武百官的面，明裏暗裏說她仇視世家，盯著世家露出來的一點小辮子不放。
好提醒其他世家，唇亡齒寒的道理。
“你是想說，朕婦人之仁，只因百姓更會裝可憐，一心為他們做主，而罔顧你們的利益？”她緩和了語氣，卻寸步不讓：“原來朕在你等眼裏，就是這種鼠目寸光，分不清是非之人！”
“陛下息怒。”唐瑎行叩拜大禮：“微臣絕無此意。”
“絕無此意？”鐘離婉不依不饒：“那好，朕也不想做個不分青紅皂白的昏君。既然你怕奉命調查的府令會受朕暗喻，偏袒百姓，那朕就封你做欽差大臣，即日趕赴事發之地，親耳聽聽百姓的聲音，親自去驗明他們的證詞，再秉公辦案。”
她眼神玩味：“正好，你吏部掌管的，乃是天下文官的升降、調動。這事發之地的諸多縣令，也是你吏部一手任免，提拔。年底考績，他們是優是劣，也是你吏部一言斷之。此次，唐卿不如就攜吏部兩位侍郎同去，親眼看看，你們任選的……”
她目光轉冷，語氣沈沈：“賢臣。”
是何等貨色。
後半句話她雖未說出口，但人人皆從她神色和語氣中揣摩出了意味。
唐瑎的心瞬間沈到了底，渾身上下，如墮深淵，四肢發寒，剎那間後背全是冷汗，臉色也變得蒼白如紙。
“陛下！”
他不明白！
為何在朝堂上一貫和善溫柔的女帝，今日變得如此刻薄，處處針對於他，恨不得將他的臉面踩在腳下，踩進泥濘裏，叫他永世不得翻身！
他不過是想為家族求些情面！
他畢竟是正三品的吏部尚書！
卻沒想到陛下連這樣的臉面都不肯給。
唐瑎羞憤欲死，一頭霧水，又深感惶恐。
眼下看來，老祖宗這一步，只怕是大錯特錯了。
“怎麽？”相比之下，鐘離婉平靜依舊，好整以暇地問他：“難道這不是唐卿心之所求？你要公道，朕也信你是忠義之輩，那朕就許你親自前往，查清真相，秉公處理。倘若你對律例教條不甚清晰，朕，也可命刑部尚書與你一同前往。相信你們齊心協力，定能還朕的所有子民，一個朗朗乾坤，一個你想要的，公道。”
美麗的眼眸似無意地落在他身側，年逾不惑的刑部尚書，霍易身上。
後者先是一楞，暗暗苦笑一聲，上前一步，供手謝恩：“陛下但有驅使，微臣萬死不辭。”
他聲音略大，驚得唐瑎終於回過神來，深入骨髓的涵養與冷靜起了作用，他明白上座女帝態度已然十分明確，他身邊也再無一人支持，此時再與女帝據理力爭，只會更加吃虧。
唐瑎只能強壓下所有情緒，與霍易一般供手謝恩：“謝陛下，微臣雖然不才，但對我大越律令，還是清楚的。”
“那再好不過。”鐘離婉隨口說了一句，若無其事地翻過這章。
使了個眼色，小龐子便會意：“還有何奏？”
眾人你望望我，我看看你，不約而同垂下了頭。
方才那一番爭鋒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陛下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立威，不惜拿吏部尚書來開刀。眼下更是氣勢正盛的時候，若不是大好事或是十萬火急的事，寧可等到下次朝會再提，省得替唐家分擔了天威，又得罪了陛下，最終兩邊都討不了好。
小龐子等了片刻還不見人說話，再度提氣：
“退朝！”
……
唐瑎極力保持鎮定，讓自己的步伐顯得稀松平常，一路還神色自若地與同僚打招呼。
待上了自家馬車，車門簾子落下的剎那，他陰沈的臉色再也無從掩飾。
回憶起方才在朝堂上所受的恥辱，唐瑎紅了眼，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握成拳，手背上青筋盡顯。
鐘、離、婉！
……
目送唐家馬車離去，裴顯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事情果然如他所料。
唐家攜眾上書的下場，果然是做了女帝另一塊踏腳石。
順水推舟讓唐瑎親自去處置他三叔，手段不可謂不狠，不可謂不高明。
唐瑎若敢以權謀私，女帝就能堂而皇之地取走他的吏部尚書之位，連帶他唐家多年來深植於吏部中的勢力，都將被女帝以誅連之罪，連根拔除。
到時六部中，至關重要的吏部，也將落入女帝之手。
要是唐瑎秉公執法……
將會進一步激發唐家各系的矛盾。
千裏之堤往往潰於蟻穴。
萬年常青樹若是忽然斷裂，絕對是因為內裏早已腐爛虧空。
同理，越是枝繁葉茂的家族，越怕這種由內而外的衰敗。
人心不齊，手足相殘，各自為政，家族必亡。
哎。
裴顯感覺自己已經瞧見了唐家的落寞之日。
但他卻不想出手相助。
世家之間是有守望相助的慣例，但那得是上位者昏聵暴戾，看不清自個兒身份，妄自尊大，態度強硬地與世家為敵的前提下。
女帝即位之初，是有除湯法外，所有世家都入不得她眼的姿態。
他當初也曾對此耿耿於懷，才有了聯合王陽雲，暗自給女帝施壓的動作。
眼下多虧了北梁自願被大越吞並，女帝也意識到人手不足，僅憑她與湯法、周文等人，成不了大事的事實。便放低了身段，主動分出一部分利益，尋求世家的合作。
世家們既有所得，又能與她化幹戈為玉帛，何樂而不為呢？
況且自古以來，歷代帝王皆要權衡朝堂，要牽制各方勢力，有需要拉攏的，就必然也有那得打壓一二的。
唐家頑固不化，看不清形勢，偏還占據著六部中，至關重要的吏部。
早已是女帝的眼中釘，肉中刺，卻不自知。
當家作主的，人老偏心，以權謀私，造成嫡系與旁系之間隔閡日益嚴重在先。因目光短淺，在科舉一事上沒撈到好處，心懷怨懟在後。眼下，最受器重的嫡系囂張跋扈，在此兩國完成合並不久，民心卻尚未完全穩定的風口浪尖，明晃晃地違逆女帝旨意，苛待北境來的百姓。
如此狂妄地頂風作案，是嫌女帝這兩年來在朝中積威不夠深？上趕著送把柄來，供她發作嗎？
愚不可及，沒必要再救。
……
下朝以後的鐘離婉只是回到永樂殿裏更衣小憩了一會兒，便又起身，著了一身常服。
剛從宮外回來，手中又拿了一朵秋海棠的謝南岳見狀便挑眉：“還有要事？”
且看她特地換了一身黑色帝王常服，發髻也帶了一套龍紋的，妝容略顯素凈，卻威嚴滿滿的模樣，便知她這回要辦的事，怕是不簡單。
成婚越久，他對鐘離婉的了解越足。
她卻有不輸男兒的心智手段，雄心大志，遇上該她作為帝王做的事，她更可以一馬當先，當仁不讓。
莫說挑燈夜戰，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，也非要將事做成不可。
但私下裏，作風卻跳脫散漫，愛睡懶覺，不愛動彈；喜歡色彩鮮明的衣裳，金光燦燦的首飾，與宮女們談妝容打扮；還喜歡毛茸茸又憨傻的動物，也喜歡嘗試一切新鮮吃食。
“朕是皇帝不假，但朕更是個人吶，還是個女人。為君時，朕稱職稱責，將這天下治理得富饒安泰，脫下王冕時，不該盡情享受為君者應享的一切嗎？販夫走卒幹活，能得酬勞養家糊口，一家和樂。朕盡了帝王的本分，這如雲的富貴榮華，不也是朕應得的？天予不受，反受其咎吶。”
她理直氣壯地表示。
可愛極了。
但從此他也能根據她當下衣著，辨出她心情如何。
譬如此時此刻，穿得如此莊重，必然是有要事，正事得做。
鐘離婉一臉溫柔地接過他手中的秋海棠，低頭輕嗅了一下，才道：“是啊，還有場仗要打呢。”
“若與北境有關，需要用我的地方，只管開口。”
謝南岳只能道。
於政事上，他所知不多。大越的內政，他更無理由和資格相詢，便是有心想要替她分擔，也無從下手。
但鐘離婉覺得，他有這個心就足夠了，她輕擁住他，微笑著道：“你放心，你北梁百姓如今都過得好著呢，便是個別有受了委屈的，我也會替他們討回公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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